『如果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』家文各处打招呼,看到老爹光着膀子在刷皮肉,家文吓了一跳。卫国为了今日拜访,特地穿了白衬衫、蓝布裤子、新皮鞋,衬衫口袋上还插了一支钢笔。文质彬彬。可她爸却弄得像个屠夫,真不讲究。
卫国上前,对常胜微微鞠躬:“叔叔好。”
常胜伸出手,上面还有羊血迹,卫国愣了一下,还是笑着握了握。家文站在一旁,不说话,聪慧如她,当然明白这不过也是“组织”考验的一部分。卫国进屋放下随手拎着的麦乳精。家欢一见就扑上去,如获至宝:“麦乳精!”
家艺看不惯老四难看的吃相,故意拿劲,不去看卫国拎来的礼品,只是坐在里屋窗下,暗中观察。建国出来,跟卫国打了个招呼,笑着说:“咱们俩名字里都有个国。”
常胜接话道:“有国好,有国才有家,也就是建国来了之后,我们这个家才更完整了。”美心从锅屋出来了,笑着说:“行了,一套一套的,人家年轻人可不喜欢听你的大道理。”
常胜回头,对卫国,试探性地:“行不行,来搭把手。”
卫国连忙说行。建国也要帮忙。常胜却说:“你不用,你忙你的,让小的来。”家文只好帮卫国把白衬衫袖子挽起来。
常胜唉了一声:“这哪行,文绉绉的,脱了脱了。”
卫国愣住,有点不明白什么意思。家文看不下去,第一次正式上门,这闹哪出?“爸——”家文口气拖得长长的。家艺憋住笑,等着看戏。麦乳精老四已经吃上了。干吃。老五老六和小年也都围着要吃。
“男人嘛,怕什么,对不对?”常胜带点调侃。卫国不含糊,立刻脱了衬衫。一身肌肉露出来,十分漂亮。是下放的时候干农活练出来的。“身体不错嘛。”常胜道,“喏,拿这个铁刷子,慢慢刷,用力一点。”常胜手把手教。卫国也就认真学,他本来就聪明,动手能力也强,没几分钟便掌握其中关节,迅速操作起来。刷完皮子是洗。洗完该入缸。皮子要泡,带毛一起泡。选择三伏天泡,正因为天热,化学反应最充分。泡皮子完全是个手感。皮子上包上布,缸里放上“秘密配方”,主要是用硝。泡上之后,再用力搅拌。每一步,都马虎不得,每一步,都必须结合技巧与力量。常胜怎么教,怎么安排,卫国就怎么学。在常胜面前,他完全虚心,且话恰到好处。
饭菜摆上了。老太太来叫人:“行啦,该吃饭啦!这大热天,要累死小陈?看看看,雨头汗淋的。”说着递上两条白毛巾。
常胜和卫国一人一条,搭在脖子上。
“妈,你们先吃,我们这个活儿不能停,一停,前功尽弃,你们吃你们的,不要管我们。”常胜笑呵呵地。
老太太知道儿子的脾气,只能依着。她对里头人招呼:“别管他们,咱们吃咱们的。”建国看不过去,又要帮忙,被家丽拦住了。她是家中大姐,自然明白这一切全是常胜的安排,是个考验。家文不多问,去叫老四她们几个,叫了也不听。美心耐不住火,拿着个鸡毛掸子过去。几个小的吓得四散。美心低头看,一罐子麦乳精,快被吃得见底,气得她大嚷:“这玩意儿上火!屁眼子不要了!回头拉的全是羊屎蛋子!”
老太太听得直皱眉,她这个儿媳妇,细起来是真细,粗起来也是真粗。女婿到底是外人。当着女婿面,哪能这么不文雅。“行了,把桌子布一下,我们先吃。”老太太打断美心。
常胜和卫国还在忙。
饭桌上,众人一时无话。为打破尴尬,家丽对家文:“老二,你选人看身体选的吧。”家文有些不好意思,身体健壮,的确是择偶的重要因素,但不能提在嘴上。老太太解围:“这么想就对了!咱们这是城里,要在农村,男耕女织,那更要找身体好的,所谓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,我看卫国挺好。”
家艺听不下去,对建国:“大姐夫,我工作的事,帮忙留意了吗?”建国笑道:“现在都是招工,你的年龄还不够,我和你姐都在帮你留意,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。”
“几岁才够?”家艺问。
“差三岁。”建国说。
家艺对美心道:“妈,朱燕子都参加工作了,她跟我年纪差不多,户口本上改了年纪,改大。”家艺对燕子抢了继宁耿耿于怀。朱燕子在工农信用合作社工作,女承父业,做出纳。因为单位不错,宫老师才松的口。家艺辗转得知,更觉得工作太重要。
美心道:“你也想改大?咱们家没那本事。”
老太太对建国:“建国,你如果有路子,给想想办法,老三老在家待着也不是事,该花钱花钱,我们出。”家丽维护建国,道:“阿奶,这不是钱的事。”
建国笑着说:“放心,一定尽力。”
家丽道:“老三,你也别太挑,现在不是挑工作的时候。”
家艺只好服软:“给什么干什么。”
饭都吃完了。常胜和卫国还没忙完。大缸子边,常胜指导,卫国操作,奋力搅动硝水。老太太收碗途经,对儿子:“差不多行了,一天能干完?别中暑了。”家文不作声,这是卫国的表现时间,那就让他尽情挥洒,她对卫国有信心,不说大了,方圆五里,卫国算是个挑个拣的优秀。美心切好了西瓜,从锅屋端出来:“常胜,饭不吃,西瓜总让人吃几口吧。”
常胜大手一挥:“吃西瓜!”
卫国洗洗手,进屋吃西瓜。常胜把建国叫到跟前,三个男人凑到一块儿同吃。常胜对卫国说:“以后,这就是你大哥。”
“大哥!”卫国叫得豪气。
建国道:“爸给我挑的这个弟弟,我看行。”
常胜爽朗大笑,“她妈,酒呢。”
美心微嗔:“大夏天的,喝什么酒,还不嫌热。”老太太道:“今个儿高兴,喝点不妨事,我来拿。”说罢,果然从屋里头床底下摸出一瓶酒来。是淮南大曲。瓶子里还泡着一条小五步蛇。
老太太笑道:“地震的时候,在坝子上打的,丢了可惜,泡在酒里,强身健体,敢不敢喝?”家欢嚷嚷着要喝。小玲、家喜害怕蛇,往后退。美心皱眉:“妈,卫国第一次来,就别弄玄乎的了,床底下不是还有酒嘛。”
卫国笑说:“蛇酒是大补,奶奶愿意拿出来给我们喝,是我们的福气。”常胜又叫一声好,三个男人果真喝起蛇酒来。一瓶不够,再来一瓶。划酒拳,敲筷子,酩酊大醉。
家欢带着老五、老六出去了。家艺一个人坐在窗前,神色落寞,这热闹与她无关。家丽、家文并肩站在门槛外,看着爸爸和建国、卫国喝酒,无限满足,这是与她们有关的故事,这是与她们有关的男人。家丽抚着肚子,对家文说:“倒是个懂事理的人。”家文打趣:“不懂事理不准进门。”
卫国喝酒有架势,但酒量一般,喝完不免到里屋躺一会儿,傍晚起来喝了点稀饭,才由家文陪着出了院门。淮河岸边,两个人并排走着。
“让你受苦了。”
卫国嘿嘿一笑:“没有,这哪儿叫苦。”又补充说,“为了你,我愿意。”家文不含糊:“找机会,我得上你家一趟。”
卫国连忙说:“那我可得让家里人好好准备准备。”
“准备什么?”
“准备接仙女下凡。”卫国说。家文笑笑,她想选个好时机。正巧逢着卫国妈过生日。家文觉得是时候出现,拿出上班以来的存款去淮河商店买了一台环球牌收音机。二十厘米长,跟老式的大块头比,已经算小巧货。
当天带过去,当面送了。卫国妈果然高兴得眉毛直挑:“你说这孩子,怎么跟就在我心尖尖上一样呢,我就说家里的收音机声音刺刺啦啦的,说再过两年就换呢。”家文笑道:“阿姨,早用早享受,您不是也爱听戏,新的跟旧的用着就是不一样。”卫国有面子,挺着腰,站在一旁不说话。
这日,陈家人几乎都来了,虽不是陈老太太整大寿,但老太太要求都到。一来给家文面子,二来也充充自己家门面。春荣只带了大女儿来,丈夫加班,春华没带女儿来,大哥大嫂没孩子,她怕老大想要过继,所以让她丈夫带着回婆家去了。死去的春富的老公,也就是家里的“大姨夫”本来就跟老太太他们住在一起,所以自然带着大康小健一起见家文。
大哥克思和他老婆陶先生自然也来了。一样是媳妇,哦不,家文还是准媳妇呢。陶先生见老太太明显偏爱家文,心中颇不快,所以待家文提及新的旧的话,陶先生便不冷不热插一句:“新的有热度,旧的有温度,新的有时候未必就比旧的好。”
陈老太太听出来酸味,看了一眼大儿媳妇,笑道:“当然新的好,要不怎么有破‘四旧’呢。”春华是聪明人,打圆场道:“新的旧的,只要自己看着舒服,就都好。”
自家文进屋,一大家子都盯着她看。漂亮,真是漂亮。漂亮能让人无声,唯有欣赏。偏春荣的大女儿敏子年幼,藏不住话,又都掏实话,忍不住上前,趴在家文的腿边,认真道:“小舅妈,你真漂亮。”众人皆笑。
家文笑吟吟的,不承认,也不否认。